接上篇《我与食物 【3】》
为了在我彻底失去对饥饿的恐惧感的记忆之前,记下我追逐食物的身心历程。
Part 4. 肉食“大胃王”生活
我早早就发现了自己对肉/奶/海鲜类食物的热烈喜爱。小时候我能吃到的食物种类有限(尤其缺乏动物蛋白),后面还有非常长的时间必须要压抑自己的食欲(因为要省钱),这些经历提供了很好的“数据”点,让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对一类食材的偏好。如果有的选,我肯定只吃肉蛋奶海鲜,而且我的胃口无限大。
当然,整个高中到大三,我很少有机会敞开肚皮放开吃肉。那时候体型偏瘦,锁骨非常突出。大三暑假实习开始,我的体重涨势明显。虽然因为要还助学贷款等原因依然需要非常节俭,但起码我有能力每顿都吃饱。当时公司晚上8点后提供免费宵夜,有免费食物的感觉真好。就这样吃了一年、涨了8斤,等毕业季我回学校的时候,同学们很多会愣一下。
读研时候,有同学发现了一种很便宜的美式中餐自助餐,二十多一位,于是偶尔会请有车的同学载着一起去“腐败”一下。自助餐,那肯定放开肚皮吃。我的食量力压同去的更高更大只的男同学。他们竖起大拇指,“没想到啊,看你人不胖但是这饭量相当可以”,我感觉还挺骄傲的(这也是一种诡异的“好胜心”)。
吃自助餐,我有很详细的战术(这样听上去我真的是太J人了)。首先,我无论如何不会吃任何米面主食,不碰任何油炸食物,也不喝汤或者饮料。其次,先吃海鲜(比如蟹脚、虾、生鱼片、贝壳类)吃到爽。第三,把能找到的所有的肉(鸡除外)每样来一小片,吃完判断想不想吃第二口。第四,把所有想吃第二口的肉再来一轮,直到吃饱。第五,休息,看别人吃;最后再把吃过的所有还想再吃一口的的东西再来一口,直到再也不能多吃一口。如此执行,我把每次吃自助餐的体验拉满。
自助餐毕竟不是日常吃饭。工作以后,我在吃饭方面的预算提升了一截,开始在超市买一些半成品甚至熟食,自己组装饭盒、带饭。有一段时间,我很喜欢买超市烤好的整鸡,再来点面包、奶酪、牛油果。把鸡拆好,每天早上自己组装一个超多肉超多奶酪超多牛油果的巨无霸鸡肉堡,拿保鲜膜包紧,中午便有一餐。
因为社交需要,周末出门去餐厅与人聚餐的次数显著增多。我是一定会点肉菜的(当然,会刻意跟其他人点的菜的价格保持差不多水平)。桌子上没有蔬菜?完全没关系!我会认真品尝每一口肉,并且确保这顿饭吃的最后一口,是一口肉。Nice!(此处请想象那个火遍全网的弹舌“Nice” meme)
纽约有一家很有名的牛排馆,还在读书时便有所耳闻,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钱到去吃一次。几年后,我发现它有一家店面就在租住的房子附近,于是找了个借口犒赏自己,一个人吃掉巨大一块香嫩多汁的牛排,每一口我都笑眯眯,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散发着开心。
美国人在夏天很喜欢室外烤肉活动,在自家后院,在公园,在沙滩附近。当然也有些蔬菜会上烤架,但是绝大多数食材都是大块的肉和肉制品。调味的选择有很多种。美国人是南部烧烤酱最厉害,还可以去超市买韩式烧烤酱、日式的、或者中式调味,或者就用最简单的盐与黑胡椒。中国人社区、校友会也会组织烤肉活动。这样的活动简直深得我心。我从参与者,到烧烤主力,再到组织者,不知不觉中已经扮演过全部职能角色。
加入某科技大厂之后,我生活中的食物供给情况发生重大变化。公司有免费食堂,如果愿意的话,一天可以吃三顿完全不重样的自助餐,自己只需要把周末几顿饭顾好就可以。我的自助餐策略快速进化着,并且即将迎来量变引起质变的时刻。
前述所有,我在外出就餐,潜意识里面都有一个假设,即: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吃到这道肉菜,所以我要像没有明天那样去吃它、吃个够。这个假设在我的System 1 存在了很久,可能出于两个心理因素:一是长期食物匮乏导致的对获取食物的不安全感(所谓“吃了上顿没下顿”),二是不断搬迁到新环境导致对更广义的生活变化的极端预期(“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”)。免费食堂凭借其超量供给和稳定存在的特质一举打破了这个假设。
我热爱炒鸡蛋和煎鸡蛋,于是每天早上都奔向食堂来两大勺炒鸡蛋再来两个煎鸡蛋,满满一盘,吃到爽(油脂蛋白质以及胆固醇都严重过量但是 I don't care)。食堂早餐的炒鸡蛋煎鸡蛋永远都在,像一个常量。
如果有一天早上我想尝试一点其他的东西,比如燕麦粥或者贝果,我完完全全不需要担心再也吃不到炒鸡蛋煎鸡蛋,我完全可以明天再去吃它们。意识到这件事之后,我的神经放松下来。我不再像野外的饿狼、逮到炒鸡蛋煎鸡蛋便像没有明天一样猛吃。明天还在。
万万没想到,在消除食物匮乏的恐慌之后,世界上有了第二个能给自己食物安全感的地方,竟然是公司食堂,让我彻底对觅食活动放松,实现“松弛感”。
这个变化,大概相当于一只耗子突然拥有了一座够吃一百年的巨型米仓。之前提到,我从小完全不挑食,吃嘛嘛香。年轻时候吃不到多少肉奶蛋海鲜,所以有条件了开始疯狂找补、见肉就吃、能吃多少吃多少,追求以量取胜。进入三餐免费食堂自助阶段,面对无限量供应的食物,在充满安全感的吃饭氛围里,我自然而然升级了吃饭进食的策略,确切说是“优化”,从关注“量”到关注“质量”。
食堂里每天都有非常多样的肉类,煎炸烹烤蒸煮、鱼羊牛鸡鸭猪,不仅多样,还会循环,今天吃不到还有明后天、总会有返场。很快我就熟悉了各种菜式的位置,并且通过一个活跃的吃货同事网络实时了解本日食堂“尖货”和“雷区”。之前在外面餐厅吃饭,我都会光盘,而且会刻意把一部分好吃的留在后面吃。如今,我可以先吃最喜欢吃的、吃到爽(增强版的自助餐策略),不喜欢吃的也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放弃。如此,一顿饭下来,我会被最喜欢的食物填满、不给讨厌的食物留位置。而且,我竟可以顿顿如此。
能毫无障碍地放弃不喜欢吃的食物,对我来说是一座新的里程碑。对于食物有这样的配得感和安全感,是很多人出生就有、一辈子习以为常的,而我用了30年、花了无数力气和运气才抵达。请注意,这里并不是要鼓吹食物浪费,而是纯粹就人因食物引发的心理状态进行讨论。
20年疫情突袭,全城禁闭,有一段时间我必须自己做饭。然而在曼哈顿的小小公寓的迷你厨房做饭,会让整间公寓的空气长久地充满难闻的气味,我的鼻子首先受不了了。当纽约的餐馆开始重新营业接受外卖订单时,我开始依赖外卖。每次点2-3道肉,回来搭配着吃2-3顿,吃饭比较不无聊。实在想大口吃肉的时候,走路去Whole Foods买牛排回来自己煎,为此还因为油烟太大触发过火警警报、响了得有三十秒,吓得我够呛(要真的把消防车招来可就得破财了)。
21年夏,疫情之后生活复苏之时,我决定在两个租房合同之间蹭朋友住处,顺便四处转转透透气,因此有几个月要全部外食,吃到很多不同的本地餐厅。毕竟有不小一部分的房租预算被转移到吃饭上、总体支出并未增加,所以我对这样的奢侈生活方式没有什么负罪感。
等可以回归办公室上班,我立刻回到了免费食堂的拥抱。吃货同事网络越发壮大,有非常多老饕、也有非常多像我这样愿意在食物上花钱的跟风者,大家三不五时便约着下班去探索城中各个位置的好吃的中餐,甚至常有二十人集体出动、把餐厅坐满一半的情况。老饕们持续拉升着我对中餐的“品味”。最好味的椰子鸡,最生猛的海鲜,最给力的火锅,最巴适的川菜,最正点的鸭腿,最地道的拉条子,等等等等,简直火力全开。
到这里,仔细一想,一件滑稽的事出现了。
我作为一个正儿八经地地道道的纯种中国人,对中式餐饮的绝大部分经验,竟然是在纽约?这听上去简直太荒谬了!类比我第一次看苏州园林也是在纽约、且人还从未去过苏州一样。这要说给外国人听,他们估计都不敢相信。知耻而后勇,我于是有了个新目标,我要走遍全国吃遍全国。祝我能实现它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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